2019年11月,出差帝都,会议间隙,去了北大。未名湖,博雅塔,湖光塔影,祥和宁静。阳光灿烂,枫叶红透,绚丽多彩。在未名湖畔邂逅一位老者,年近九秩,娴静儒雅,正与人聊天。她记不清中午吃了些什么,但从前的许多事记忆犹新,如站讲台,面对学生,娓娓道来。
老者自云祖籍白洋淀(而今的雄安),出生于天津。年轻时在燕京大学读书,尔后在北京大学教书。公公周某某,曾任日伪天津市长,系汉奸身份,致使家人屡遭冲击,文革期间其丈夫周教授多次入牛棚反省改造。与丈夫是同窗是同事,已经作古。老人三儿两女,三个儿子也是北大毕业,已经退休。每年喜欢坐着孙子开的车去旅游,问及为什么不让儿子同行,老人摆摆手说有代沟。添了两个重孙,平常在家享天伦之乐。偶尔参加学校的学术活动,其余时光大多到校园漫步,给年轻学子或访客做义务导游。
七十多年,老教授与燕园相伴。燕园的一草一木一石,皆有不尽的故事。燕园参天大树甚多。唯有两株树尤为特别。一株桑树,一株银杏,挂红牌(树龄三百年以上,绿牌百年以上)来保护,围汉白玉以示尊宠。它们是燕园历史的见证者,是北大的保护神。
提及燕园,无论如何绕不开和绅,和绅将贪污所得,倾力建造了后花园燕园。和绅与主子较劲赛富开未名湖,似颐和园之昆明湖;建石舫,亦仿昆明湖不伦不类的清晏舫。园明圆毁了,燕园续建,搬来那里的石头堆砌成了燕园的假山。和绅被赐死,但留下了底蕴厚重的燕园。说到燕园,绕不开一所历史上著名的教会大学——燕京大学,燕京大学四九后被撤并,并入北京大学,燕园成了北大主体。言说燕园,自然想起燕京大学首任校长司徒雷登,以及毛泽东的一篇宏论《别了,司徒雷登》。走进燕园,其正门悬挂毛体校匾,是集字,不是亲笔,为甚毛不亲笔题名,其中的是是非非,不便转述。
跟随老人,看燕园的老建筑。问及北大红楼,她肃然纠正燕园之红楼,非沙滩之红楼。燕园红楼,分别命名为德斋、才斋、均斋、备斋、体斋、健斋、全斋。乃出自毛泽东为燕北大的题辞:德才兼备,体魄健全。文革期间,改用数字命名,后复原名,仅德斋仍用“红一楼”,以纪念那段历史。不用“兼”而用“均”,其意为何?我寻思两字意同,恐嫌“兼”谐音不佳耳。正欲言,老人所言与吾相同,心甚乐。无“魄斋”`,亦然。末了张老启发我等,从建筑能否看出清北什么特点?不用说,北大东方古典,清华西方现代。
燕园之大,是大师之大。蔡元培,胡适、鲁迅、陈寅恪、刘半农、沈从文等群星闪烁,让燕园的夜空幽邃而璀璨。中共创始人之陈独秀、李大钊、毛润芝均曾供职北大,他们共同撬动了颠覆“老大中国”的杠杆。偌大的燕园,是安顿大师的,季羡林、任继愈等大师相继谢世,燕园显得格外宁静而孤独。张老说,其他的教师只能居住在燕园周遭的园子。
北大及燕园是一本博大精深的史书,张老是一本解读其奥妙的活辞典。她说司徒雷登的逸闻,聊鲁斯亭的沧桑,诉王国维投湖之凄美,讲文革知识分子斯文扫地之悲凉,谈斯诺的燕园情节(红庙后埋葬着斯诺的三分之一的骨灰)。先生自云大学与厉以宁是同系校友,并甚赞厉创北大光华之功。先生一直教授政治经济学,著作等身,曾到美国高校访学。一生桃李满天下,学生中最杰出的是现任premier,曾于某年教师节专程看望了她。
老人姓张,其名不详。反复询问不得,自言其子交待,不宜随便把信息外泄。她有些无奈,更显诚挚,蔼然可爱。坦陈此乃遵儿之命,主动找人说话,以免老年痴呆。大半天的时光,美好而短暂。邂逅张老是缘份是美好。先生的身影消逝在北大西门对面的蔚秀园,有些遗憾有些不舍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