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游论见之怀旧系列3:
肉丁饺子
文、图/广游论见(言致广)
导读:肉丁饺子背离了饺子演变的历史方向,不再追求馅嫩,而是强调肉在其中的存在感,是饺子进化中的异化品种。后来广游也拿“肉丁饺子”去比喻某些人的德行和工作思路,但这须另文来谈。不管怎么说,几十年过后,广游还是记住了肉丁饺子制作,记住了知青年代肉丁饺子带来的满足与快乐,这就是历史:现在的看法和当时的感觉不是一码事!
说实话,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最苦的要数大城市的“老三届”,他们大都去了离家很远、条件艰苦的边远省份,不是插队就进农场。而我们这些小城市的、又是在七十年代中期下放的,条件要好很多。我们那批下放到水库的,并不像插队知青那样,要与农民一样去挣工分,与社员一道来瓜分有限的农业资源。而是每月发些生活费,还有几十斤粮食指标。管我们的也不是公社知青办,而是水库管理所,上面是县里的水利电力局。但不管怎么说,我们还是处在一个物质短缺的“饥饿”年代。“您吃了吗?”就是那个时代的一种标签。
水库管理所有职工食堂,在会计那买来菜票和饭票就能就餐。每餐的菜有一至两种,基本上是食堂做什么你就吃什么。饭是钵子饭,用许多瓦质的饭钵放到大蒸笼里去蒸,既成本低廉,也没有重金属或塑料污染。蒸笼里散发出来的气味是极好闻、极健胃的(我后来有胃病,大概就是因为闻不到这种气味了)。我们知青的宿舍与食堂就隔着一个沙土地的篮球场,每天早上食堂的蒸笼味就像是军营的起床号。就是偶尔清晨继续着昨夜的美梦,闻着这蒸笼味,也都能麻利起床,这是因为人们处在精神享受不敌物质需求的状态。
饭三两一钵,我们通常是吃四两或五两。厨师是位三十多岁的女职工,双峰人,说话有时不太好懂。她擅长把钵子里的饭分成三等份,让大家在分饭时都感到不吃亏。当然三百六十五天她也有失手的时候,我就遇到一次,那块从钵子里划出的饭坨名义是三分之一实际却接近四分之一,这让我当时就耿耿于怀。
那时我们在水库能经常吃到鱼。按理说这可不应该,因为水库里的鱼也是国家财产,也不是水库职工想吃就能吃的。但是如果鱼自己病得不能活了,在水面被人拣到船上,或是干脆自己跳到船上,扑通扑通弄得遍体鳞伤,那它们就丧失了国家财产的属性,那就可以弄到食堂来吃。有职工往食堂里送鱼,厨师就做了给大家吃,所长也不会去追问这鱼究竟是怎么“飞”到船上来的。这就是当时我们水库的一个“潜规则”。当时为了消除饥饿感,知青们还有一个途径,那就是去水库大坝下面不远的供销社商店去买饼干、发饼或“猫耳朵”,但这属于高消费,是不能经常这样干的。在这几种里面,我尤其喜欢吃“猫耳朵”。是用两种颜色、成分不同的面团揉在一块,搓成长条,切片后用油炸的,既甜又香还漂亮,惹人喜爱。对于饥饿的人来说,嚼咽它发出的声响是十分美妙和诱人的。
电站有位姓王的师傅特别会过日子。每年休探亲假,他都大包小包地带着,一点都不在乎路途的遥远和换乘的麻烦。他的老婆孩子在湖北老家,要仰仗他的“运作”来过年节,过日子。他每月的工资大概是三十五元,具体数目我现在忘记了。当时电站里最高工资的是彭师傅,没上四十元,王师傅还差他一级。你想想看,夫妻两地,靠每月的三十几元工资来养活一家人,没点本事,不会算计,不省着攒着,那还真是不成。
这一天,王师傅用手捂着嘴巴悄悄地对我说:“阿广,今天晚上别去食堂吃饭,我请你吃饺子。我值班,七点,你到机房来。”他闪烁的眼神让我知道这是一次“地下行动”,就守口如瓶。否则,好些知青今晚都去“围剿”机房,爱假斯文的我可就没份了。我知道王师傅对我好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图谋,是他看重我爱好电学。在电站的几位师傅中,王师傅的电工理论是最强的,但却不是公认的,有时候他也需要有人能够支持他。
俗话说,舒服不如躺着,好吃不如饺子。对王师傅请吃饺子,我也并不心安理得。那时候,人都比较单纯,也不懂得搞礼尚往来。下了班后才六点钟我就去了,盘算着去帮他包饺子,别给王师傅留下个“饭来张口”的印象。过年过节我的父母有时候包饺子,我也马马虎虎地会个大概。谁知去早了,有位机房师傅还没下班。他本来可能是要走的,见我来了,就用热水瓶续上茶水,打开话匣,把人聊的天昏地暗、分秒难熬。幸亏后来有人来找他。
王师傅见我提前来帮他包饺子,很是高兴。他三下两下就在下层维修间里收拾出来一个临时厨桌,然后在机房暗渠边扯动一根绳子,拉上来一个兜着铝制饭盒的网兜。他浅浅地一笑说:“用凉水浸着,新鲜。”打开饭盒,现出了那块神秘的猪肉——猪肉只有半斤,是已经煮制过的。今天是吃猪肉粉条白菜馅饺子。他开始和面,接着掰白菜。擀皮我不太行,就主动来剁猪肉馅,于是就“东风吹,战鼓雷”地剁了起来。
“你这干什么!”王师傅突然对我大吼一声,面部严肃得有些发白。我愣了一下,然后解释道:“我在剁猪肉馅呢,包饺子不是都要剁猪肉馅吗?”王师傅问:“你要剁成哪样的馅?”我说:“剁成肉末呀。”王师傅说:“不对,不对,把猪肉剁成肉末,那还有吃肉的感觉吗?”我猜那一刻,他恨不得我离他越远越好。他冲我挥挥手,取消了我参与包饺子的资格。过了一会,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,他说他还请了谁谁谁,让我上去看看他们来了没有。
我上到控制室去看了一眼,见没来人,就马上又返了回来——我很好奇他猪肉粉条白菜馅的饺子是如何包的。只见王师傅在聚精会神地切割着被我剁剩的那块猪肉,先切成片,后切成条,再切成丁。他用刀均匀、仔细,肉丁基本都是同“规格”的。然后他把被我剁乱的那团肉进行了补刀,连同他切的肉丁们放在了一个大碗里,再将剁好的白菜、粉丝和葱、姜放在一起,加入油盐进行搅拌。我闻到了诱人的香味,不由地感叹道:“一定很好吃!”
听我这样说,王师傅的脸上才现出了笑容。
他说:“吃肉馅饺子就一定要有吃肉的感觉,像你那样剁成肉末是不行的!”我仔细看着,他包的速度很慢,几乎要清点一下每个饺子里有几粒肉丁。这也难怪,用半斤猪肉包饺子,他请了四个人,不实行“计划经济”那可不成。后来肉丁包完了,他把剩下的饺子馅收集了一下,又再包了几个。
王师傅特别会过日子不是随便说的。其实在我来之前,他已经熬好了一锅稀饭。这肉丁包的饺子确实突出了吃肉的感觉,你不咀嚼几下就难以下咽。饺子馅存心弄得有些咸,咸能生味,配着多喝稀饭,咸淡刚刚好。五两猪肉包饺子,让五个人吃,也都挺饱。最后王师傅端上一个小碗,把里面的饺子每人分了一个,说:“这大抵相当于阿广想要包的饺子,你们尝尝是什么感觉。”因为饺子里面没有肉丁,用不着多咀嚼,虽然味道也不错,但确实没有吃肉的感觉。
这顿饺子让广游吃得特别有“感觉”。其实从营养学的角度上考虑,剁成肉末可能比切成肉丁更利于胃部的消化和营养的吸收。但当时很少吃肉,确实就是想要一个吃肉的感觉,吃肉的过程。
广游在水库吃了好几顿肉丁饺子,其中有一顿还是广游请的客。但那一天另外三个人究竟都是谁,广游实在记不清了,准确地说是与后面几次吃饺子的情形混淆得无法分辨了。好在还保存有当年的一张老照片,照片上的这几人当年都在一起吃过肉丁饺子。应该还有几位漂亮的女知青,可惜当年打死都不敢和她们一起拍照留影。
饺子起源于东汉时期,由馄饨演变而来,其特点是皮薄馅嫩,味道鲜美。后来的一天,广游突然意识到:这“肉丁饺子”只“强调”一个外在的嚼肉过程,而不重视营养的吸收,它背离了饺子演变的历史方向,不再追求馅嫩,而是强调肉在其中的存在感,是饺子进化中的异化品种。后来广游也拿“肉丁饺子”去比喻某些人的德行和工作思路,但这须另文来谈。不管怎么说,几十年过后,广游还是记住了肉丁饺子制作,记住了知青年代肉丁饺子带来的满足与快乐,这就是历史:现在的看法和当时的感觉不是一码事!
(本文叙述的主要事情经过为本人的亲身经历。2022年11月24日定稿,于昆明。)